這些故事，是否重新翻騰你平靜的心？
嚴云農《想你的離人節》
書名：想你的離人節
作者：嚴云農
出版社：文經社
新書內容搶先看：
還早
『新人在十分鐘以後進場！』
盤著髮的婚禮秘書匆忙用對講機和不知名的人做著聯繫。那聲音又尖又細，彷彿一把不怎麼樣的琴撥動著弦發出刺耳的噪音。
婚禮秘書？我依舊還是感到不以為然！ 我把手伸進西裝外套，確認香菸跟打火機還乖乖待在左邊暗袋裡沒被女兒沒收，一邊從身旁亂的像菜市場一樣的禮賓處逃開！
『年輕人就愛這套！』
遮遮掩掩地避開賓客，為的就是趁典禮開始前和香菸這個老朋友敘敘舊。
想當初我娶妳媽的時候，只能草草在老家秋收前的稻埕上弄了一桌酒席，妳媽結婚穿的旗袍還是妳外組母親手改的二手貨。
那年代的經濟雖然已沒像四、五零年代般拮据，但家裡哪有什麼閒錢可以辦鋪張的婚禮？！
妳阿公總說他能靠種菜供我唸書唸到專科畢業就已經是阿彌陀佛了！我還能娶老婆請客根本是撿到！
想想，常年來妳媽梳妝台上用滾花邊塑膠相框框起來的那三張結婚照，也就是我和妳媽唯一的結婚紀念了！
看看現在這個世代多幸福！婚紗照、五星級飯店、還有啥子婚禮秘書！
要是妳死去的阿公看到今天這種場面，不搖頭直罵夭壽才怪！
不過說真的，妳還真的是跟妳媽用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想當初在醫院第一眼看到剛出生的妳時，我還暗自緊張的叫了一聲：『完了，真醜！』
因為妳的皮膚紅通通的，皺的像隻沙皮狗，突出的額頭和扁鼻子一看就知道是咱們家的正字標記！
如果是男生還好，妳媽懷孕時我就一直擔心要是妳是女生，又長的像我，那老爸可要虧欠妳一輩子啦！
好在，後來大家都說妳比較像媽媽，原本稀疏的頭髮後來也長的又密又黑。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我最喜歡看妳媽在妳吃早餐的時候幫妳綁辮子，像甜甜麻花一般的辮子！
小時候超挑食的妳總耍賴不吃稀飯嚷著要吃麵包，每每要到上學快遲到了，妳媽才會把我搬出來當武器，用『妳再不乖爸爸要拿棍子了』之類的話威脅妳，妳才會心不甘情不願地吃兩口飯！
妳都不知道，我最恨妳媽自己當白臉，然後一直破壞老爸的形象了。
因為每次老爸當完黑臉，妳回家就會不理我一陣子！
妳脾氣裡的拗不知道是遺傳誰，小公主一生氣，遭殃的卻是皇帝老子！
我東哄西哄，總得動用當馬給妳騎這個大絕招才能讓妳稍微笑一下！
女兒，那時候老爸剛剛自己跳出來開公司，每天跑工廠、跑客戶很累的呀！
為了怕回家時妳都睡了，老爸每天可是拼命加快轉速，能避應酬儘量避，才能趕回家跟妳打睡前的枕頭戰妳知道嗎？
為了怕萬一一起洗澡時妳發現老爸的身體和妳不一樣，我想好「爸爸前面長了尾巴」之類的故事準備哄妳，沒想到妳卻對「爸爸的尾巴」視若無睹！（妳都只問妳媽那些奇怪的問題嗎？）
為了培養妳的氣質，就算那時候買台鋼琴大概得花妳老爸幾個月的收入，我還是忍痛買了一台給妳，還請家教到家裡來教，沒想到妳最後最多也只學會用兩手聯彈「小蜜蜂」，而且還不太願意在我面前表演！
『那個老師太兇了嘛！一直拿鉛筆打我手！』
妳不練琴的理由五花八門。一直後來長大想學人家玩音樂參加歌唱比賽時，才後悔不聽老爸的話，遺憾自己不會樂器吧！
時間過的真快……那時出國談生意，卻總得忙著跑去玩具反斗城幫妳買芭比娃娃的往事好像才剛發生！
那個怪我老忙工作、出國、不陪妳的妳！
那個在我說妳裙子太短時，對我大聲嚷嚷『你不要管我！』的妳！
那個老是躲在房間裡講電話，唯一走出房門只是為了要零用錢的妳！
那個大學暑假回家跟個小太保在家門前摟摟抱抱差點把我氣死的妳！
一轉眼，竟已在和我爭取要找什麼『婚禮秘書』！
『楊爸爸…您在這裡呀！找你找好久！』
那個看起來跟女兒年紀差不多的婚禮秘書在看到我時再度發出令我難以忍受的高音。
『找到楊爸爸了，我馬上帶他過去！』她摀著對講機說。同時間我則慢條斯理地把香菸在抽煙區的煙灰缸裡按熄。
『典禮要開始了！』她的語氣像小女生向爸爸撒嬌一樣，尾音怪異地往上揚。我想此時我臉上露出的微笑一定不怎麼協調。
『厚！你跑哪去了啦？』
看我跟在婚禮秘書後面出現，早已經站在會場門口等待的女兒發出不滿的聲音。
『不能去抽個煙呀？』
『抽煙？你竟然偷抽煙！』
『唉唷！今天特別嘛！』
『厚…不是這樣吧？！』女兒用帶著揶揄的神情，側臉打量我。
『老爸…我看你是在緊張吧！』
『我…我哪會緊張！』我白了她一眼。『開什麼玩笑！』
女兒好美！
穿著禮服的她，讓我捨不得把眼睛從她身影上挪開！那是我的驕傲！那是我的女兒！那是…我的寶貝！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酸疼，我趕緊低頭佯裝整理自己的禮服！
這新訂做的毛料西裝比起當年我婚禮上那件借來的尼紡西裝體面多了！但那時的衣服雖舊，人卻是新的！
不像現在，衣服新了，人卻…老了！
老了！真的老了！
不管是皮膚上開始出現的斑點還是縐折，那都是時間沖積沈澱後留下的證據！
『女兒～』我突然感性起來，輕輕地拉著女兒的手喚。
『怎麼了爸？！』也許是我的神情有異，女兒順勢拉過我的手，十指緊握。她手心裡的溫暖又讓我一陣悸動。
『妳真的…』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妳…真的就這樣答應…』
『爸！』她用眼神搖搖頭，然後把手指輕輕在我嘴唇上，阻止我再說下去。
她知道我最擔心的就是她！即使這場婚禮我們已經溝通過無數次意見，但我依舊感到有些不安！
『哇！新娘來囉！』
在我們父女倆無言對望之際，我們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接著，一個穿著白色婚紗的中年女人，就在大家注目之下緩緩向我們走來，幫她拉婚紗裙子的正是那個婚禮秘書，那個女兒幫我爭取的婚禮秘書！
『我總覺得對不起妳媽…』我眼睛不敢再看著女兒。『…她跟著我快三十年，我也從來沒給她一個像樣的典禮還是什麼，現在要續絃，場面卻…』
『媽看見你開心，她就會開心！』女兒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的。『爸！你知道媽的個性的！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但是…』
『爸！我祝福你！…只要你之前說的，說媽是你這輩子最愛的人，其他的都只是個伴而已這句話是真的！我就願意祝福你！』
我把臉轉過來看著女兒，她汪汪的大眼睛裡出現了一絲波光閃爍。她真的好像年輕時的她！……好像好像…像到我沒辦法抑制鼻酸的感覺！
『去吧！你的新娘來了！』
我看見「她」笑笑地對我說。
那語氣感覺就像早年「她」在和我約會時常常會出現的俏皮！
就像在枕邊細語暢談心事時的纏綿悱惻！
就像在那幸福的三十年裡「她」照顧我生活起居時的叮嚀！
就像在「她」離去後的那幾年裡…我思念裡無盡的無盡的回音！
就算我今天要娶另一個女人，就算我可以若無其事地跟女兒談起以前爸爸媽媽談戀愛的故事，但那永遠不代表我的心中已經忘記失去摯愛的痛苦！
（我早已牽著我的新娘！…而且我從來沒放開過！）我彷彿聽見自己的心這樣回答。炙熱的眼神祈求一點救贖。
而她的眼裡有諒解，有欣慰，甚至還有對我一點點的嘉許和鼓勵！
就在那個瞬間，我的淚無聲墜下，就像我接下來要展露的笑容一樣激烈！
『典禮開始！…讓我們歡迎新人入場！』
在刺眼的光與隆重音樂裡，我偷偷地拭去淚，然後用力牽起未來老伴的手，準備坦然面對我的幸福！
一步、一步往前走！
我可是一步都不會退讓的唷！
【聯合新聞網╱文經社/提供】 2008.11.03 11:29 am
http://udn.com/NEWS/READING/X7/4584695.shtml
留言列表
